刘姐做梦也没想到出租一个房间给自己招来了一尊大佛，送都送不走。
“哎呦……哎呦，我感觉不行了！求你给我儿子打个电话让他来见我最后一面吧！”老宋躺在床上哆里哆嗦地伸出如枯树枝般的手哀求道。
“宋大哥，你别吓唬我呀！我从早上就一直给你儿子打电话，他不是不接就是挂电话。我短信微信都发了，好比是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啊！”刘姐匆匆忙忙跑进屋来又拜又跪，就差没给老宋磕头了。
“砰……”楼下传来了一声巨响，刘姐顾不得楼上鬼哭狼嚎的老宋，连忙往楼下跑，她知道这是丈夫在摔东西发脾气呢。
“家里缺你这三瓜俩枣的吗？搞什么出租屋，哪天那个老头死家里你就称心如意了！”张军将不锈钢脸盆摔得哐哐作响。
“瞧你这话说的，我当初不也想着给家里挣点钱嘛。”刘姐十分委屈，她是远到这里的，因为语言不通所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没在本地处上一两个朋友。
这两年因为当地的企业越来越多，外来务工人员也多了。见到这些人，她仿佛见到了老乡，感觉分外亲切。想到自己家刚好有房间空置就租给了他们，谁曾想老宋骑车出了意外，住了几天院也不见好转，现在天天躺在出租房里鬼哭狼嚎的，自家闺女吓得不敢在家住，就连隔壁邻居也纷纷来投诉。
“我不管，你招惹的人你要负责给他送走。”张军手一挥，抬脚便走。
“有不是都说有困难找警察嘛，我还是报警算了！”刘姐在家拉磨似的转了几圈总算转出了一个主意来。
“警察同志，你们快过来一趟吧。我们家租客快不行了，好几天没下床了，我又联系不上他家属。”刘姐语气又急又慌，仿佛老宋立刻就要断气似的。
问清楚具体的位置后，老闫就准备挂电话。刘姐听着楼上哎呦哎呦的哀嚎声又补充道:“麻烦你们尽快过来，我怕家属见不得他最后一面会来找我们麻烦。”
老闫一进到老宋房间立刻松了一口气，显然刘姐多虑了。
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老闫一眼就看出来老宋夸大了自己的病情。说是好几天没下床了，但是房间里一点异味都没有，就算他不吃饭难道还不排泄吗？还有桌上开封的麦片罐子一点没受潮，以本地潮湿的气候别说好几天，上午放到下午都会变得软塌塌的。老闫经过一番现场确认提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不少。
“哎呦……哎呦”老宋躺在床上又发出了声声哀嚎。
“这是什么情况呀？”老闫循例问道。
“哎……老了不中用了。单位也不管我，儿子也不管我，也不知道哪天死。老婆也跑了，房子也没了……我这辈子过得苦啊！”老宋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了，恨不得从出生开始说。
“说重点！”老闫打断道。
“我儿子不赡养我，单位看我出了事故也不想用我了。我能不能去起诉他们呀？”老宋慢悠悠地翻了一个身用胳膊支撑起上半身。
“把你儿子和单位电话给我，我问问什么情况。”
电话才一接通，对方听说是派出所的，还不等老闫说话，保安队长就开始吐起了苦水:“这老鳖孙他还报警，我们还想报警嘞！他刚入职的时候，说自己家里多趁钱，又是厂房又是店铺的。说自己是来体验生活的。还骗我请他吃了好几顿饭，说想办法给我儿子安排进他儿子工厂做采购。后来他出了事儿，我才知道，他就是和打工的，自己还租房子住呢。本来他是自己醉酒骑电动车撞的电线杆子，又不是上下班时间。我们公司可以不管的，看他可怜出于人道主义给他送医院去了，还垫付了医药费。”大概是说累了，话筒里传来了一声喝水的吞咽声。
“结果这老小子倒好，在医院里骂完了护士骂医生。三天时间把同病房的人都给骂遍了。”我们是实在没办法才给他办理的出院手续，当然这也是按照他的意愿办的。似乎是怕承担责任，末了他强调道。
“行了，我知道了。”老闫黑着脸挂断了电话，看向老宋，他一点没有谎言被揭穿的尴尬，反而慢悠悠下床给自己泡了杯麦片喝。
老闫转而又给老宋的儿子拨去了电话，如刘姐说的，打了几次对方都挂断。直到他发信息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对方才回拨了电话:“警官，不是我不管他，你问问他以前是怎么对我的。”
老闫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里头有故事，但他也只能和稀泥般地劝道:“不管他以前怎么样，好歹是你爹。你总不能看着他死在出租屋里吧？”
“过去之事，我不想再提。赡养他是我的义务不假。你让他去起诉我吧。法院怎么判，我怎么做。多一分都没有。”啪得一声，对方撂了电话。
老闫一惊，这小子脾气挺大呀？
老闫摊摊手看向老宋道:“话你都听见了。赡养纠纷是属于民事纠纷，我看你这能吃能喝的，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你要告你儿子就去法院吧，我也没办法。”
“警官，你不能不管啊！你不管我就只能死在这了!”老宋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来，横在自己的脖颈处就要自杀。
吓得刘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宋大哥，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不要这样害我呀！”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先把刀放下详细说说怎么回事吧！”老闫一眼看穿老宋的小心思，他这样的人最是爱惜自己，才舍不得死呢。
“哎……”老宋把刀子一扔，两眼一闭，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都是冤孽啊!当年我孩子妈得了癌症，医生说她也就半年的时间了，我就想着与其砸锅卖铁给她看病不如把钱省下来给我们父子俩过日子。毕竟我们还得活着呀。我就跟她商量，谁知道她死活不同意。我就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她一赌气人就没了。我儿子就因此恨上了我，书也不读了，学也不上了。不知道跑哪打工去了……”老宋才说到这，老闫立刻截断了他的话，“你没说实话吧。如果你真是打算把钱留给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她大概率会同意。就算她不同意，孩子也应该理解你上为了他考虑，怎么还会恨上你呢？”
“哎……”
老闫知道，这是打算坦白了。他抽出一根烟点上，刚塞进嘴里就看到老宋也将手伸向了他的烟盒。
老闫顺手给他点了火:“说实话，不说实话，谁也帮不了你。”
“当年我是有了个相好的。你说她走了，我还年轻啊，总不能为她守一辈子吧。钱都给她花了，我娶媳妇咋办？”
老闫点了点头，听得出这是实话。
“她这一走，家不像家，日子就不好过了。这不我就拿了彩礼把我相好的迎进了门吗？我儿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隔三差五地找茬吵架，在家闹完在学校闹。我就赌气说了一句，你要不上学就给我出门打工去。结果那臭小子就真的一去不回头了。”老宋提起这段往事，眼中不见丝毫愧疚。
“后来呢？后来我那后老婆就怀孕了，我也就没去找那小子。结果白替别人养了几年孩子。”说到这，他才恨恨得咬牙。
“你不肯住院，该不会你那相好的是医院的吧？”
“你怎么知道？老宋一愣接着说，那女的是医院里的护工，我老婆住院的时候我们好上的。没想到她不止我一个相好的。”
“后来有了孩子我就发现越长越不像我。我们俩吵了一架，她就带着孩子和我仅剩的积蓄跑了。”
“行了行了。你说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吧？”老闫如今对这个看似可怜的老头提不起一点同情心。
“帮我劝劝那小子吧，世界上也就我们俩个人最亲了。他以后也要当爹的啊！”老宋把道德绑架发挥到了极致。
“我试试吧。”老闫无奈又拨去了电话和对方谈了好一会儿。
“行了，他说有空就过来。你现在身体还可以，自己努努力修复下父子关系。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老闫又劝了几句带着人离开了。
想不到没过几天老宋又报警了，说房东刘姐把他给赶出来了。
“警察同志，租房得要双方你情我愿的，现在双方签订的合同到期了，我不想再租给他了，这样也不行吗？”刘姐一改曾经的好脾气强势地堵在门口不让老宋进屋。
“这……她说得也没错呀！”老闫看了一遍租房合同道。
“我不管，就是因为上次她报警，还把我的事到处说。现在都没人肯租房给我了。我眼看着就要露宿街头了！”老宋见老闫不帮他，撒起了泼来。
老闫无法只能将他带回了派出所，再次联系了他儿子。
看着模样和老宋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老闫伸手拍了拍的他肩膀，“联系了你那么多次，总算见到真人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我这就带他回去。”小宋苦涩一笑。
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老宋就像换了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低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目送着老宋父子俩离开，老闫突然想起了时下很流行的一句话，他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怕了。
